勇氣
勇氣
凌琬坐在階梯上,手裡拿著花草茶,吸管沒插進去,只是捏著杯身。 她整整猶豫了三分鐘。 三分鐘裡,她沒有喝茶、沒有抬頭,只是盯著杯身上那一圈又一圈的水珠。 每一秒都像在酝釀一個太大的念頭。 一個她不敢輕易觸碰、卻又再不碰就會把自己逼瘋的念頭。 肖亦一開始什麼都沒做,只是靜靜陪著。 但在第三分鐘的時候,他微微側頭,像是察覺她的呼吸有那麼一瞬間不太穩。 不是過度關心,也不是逼問,只是一種確認她是否正在『努力想說什麼』的沈穩。 她指尖扣著杯沿,把吸管往下按了又按,卻始終沒有插進去。 像在猶豫要不要跨過那道線。 凌琬覺得自己再不說,膽子就會像被風吹過的火苗,一下就熄掉。於是深吸一口氣,把語氣刻意壓得像是在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——輕鬆、漫不經心、甚至刻意假裝不在乎。 「我最近……因為工作的關係,有在查一些資料。」她說得很輕,輕到像還沒決定好這句話到底要不要交出去。 肖亦側過頭,眉眼依舊冷靜而柔和:「小說相關的?」 「嗯。」凌琬假裝專注在撕開吸管包裝,好像只要手上有事情,她就能把心跳藏得更深。「讀者問了蠻多題材,我就……查一查。」他靜靜等著,沒有追問,也沒有任何暗示,只是把空間留給她。 凌琬吞了口氣,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像隨口提起:「然後……」 短短兩秒,她卻像在跨一個太大的門檻。 終於,她把那個詞放了出來。 「剛好看到一些……關於BDSM 的資料。」 那個詞一落下,空氣像被悄悄按了靜音鍵。 沒有尷尬,沒有震動。 只是一種極細微、卻真實的停頓。 肖亦沒有驚訝,也沒有移開視線。 只是看著凌琬,眼神沉穩得像一片深湖——你丟進去一顆石子,它會接住、吸收,但不會濺起讓人害怕的水花。 「嗯。」他輕輕地應了一聲,像在告訴她——我在聽,妳可以繼續。 凌琬的指尖在杯壁上輕顫,像怕那句話的重量會從她手裡漏出去。 「就……查到一些狀態描述、互動方式。」凌琬努力讓語調散漫,但每一個字還是有一絲被逼出來的緊張感。「有時候……會覺得那些描述好像……」她停住,吸了口氣。 「……好像有一點像你。」話一落地,她僵住了——像是意識到自己放出去的不是一句話,而是某種會划破平衡的東西。 凌琬不敢看肖亦,只能盯著手上的吸管,假裝這是個對任何人都能聊的題材,怕一抬頭就會看到某種她承受不了的答案。 「我本來只是想做功課。」她的語速不自覺快了半拍,像是想先把話丟出去再說。 「結果看到 D/s 的那部分,覺得……嗯……很特別。」 『特別』兩個字落得極輕,輕到像是她自己都不確定該不該讓它真的被聽見。 肖亦沒有立刻接話。但那片短暫卻銳利的安靜,讓凌琬的心像被線突然扯緊——不是疼,而是一種被抓住的慌張。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好像說得太直接,心底一緊,像被什麼燙到,話一下子失控般往外湧。 「我只是研究,不是……不是說我、呃──」那聲音急得像要把先前的那個「特別」收回去。連自己想澄清什麼都說不清楚,只覺得再不補一句就會被誤會——可越解釋反而越像在心虛。 吸管包裝被她捏得有點皺,指尖微微發抖。 凌琬沒敢抬頭,只看到鞋尖和地面那道模糊的光影在輕輕顫。 「我知道。」他打斷她,語氣卻很柔和。 凌琬的聲音在喉嚨裡一下停住。 肖亦的眼神沒有任何驚訝,也沒有不自在,甚至沒有她以為會出現的那種『妳怎麼會查這個』的反射。他只是平穩地看著她,像是在告訴凌琬——她可以提這些話題,他沒有要退。 「小說需要。」他淡淡地說,「查資料很正常。」 肖亦說得平靜,卻不是冷淡的那種。語氣裡沒有意外,也沒有需要被解釋的匆忙,反而像是……他早就知道凌琬遲早會看見那些資訊,也已經準備好在那天到來時接住她,讓她不會因為自己的發現而覺得越界或尷尬。 凌琬的心跳逐漸沉回正常的位置。 可那份平靜底下,仍藏著一絲說不出的緊繃。 不是害怕、不是羞恥,更不是退縮。 而是——她在等待。 等待他會不會問更多、會不會順著她剛才的那一句,往更深的領域探去。 那種『他可能會,也可能不會』的懸著感,讓凌琬整個人像卡在呼吸的中間。 可是肖亦沒有。 他沒有追問她為什麼覺得『特別』,沒有問她是哪一段讓她停下來重讀,也沒有順著這條線牽著她走進一個更敏感的領域。 什麼都沒有。 他只是把飲料往她那邊推了推,像是將話題輕輕帶回她能呼吸的地方。 「先暖暖身子。」肖亦語氣平穩、乾淨,像是在替凌琬卸掉那份她還沒準備好面對的重量。 這個動作普通得不能再普通——卻讓凌琬的肩膀在那一瞬間鬆了下來。 她不知道肖亦懂多少,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察覺她真正繞著不敢說出口的那個方向。 但他什麼都沒逼。沒有趁機剝開她的心思、沒有逼她正視、沒有替她下定義。 在這樣敏感的瞬間,他給的不是答案,而是一個出口。 讓她能在想退時退、在想停時停;讓她不會因一句話不小心跨太快,而被自己嚇到。 這份『普通』的溫柔,反而讓她心口發熱得更明顯。 凌琬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能坐在這裡,在這樣接近的距離裡,把「BDSM」這麼敏感、這麼容易讓人誤會的字眼說給他聽。 這是三個月前的她絕對不可能做的事。 她那時連他靠近半步都會心跳失序,更別說主動開口牽起一條如此尖銳又如此脆弱的話題。 可現在,她竟然……做到了。 不是被逼的,不是不小心的,是——鼓起了勇氣。 而真正讓她意外的是,她並不後悔。 沒有覺得丟臉,沒有覺得說太多,甚至沒有害怕他會誤會她的意思。 反而在這片剛剛落下的安靜裡,她感到一種遲來的踏實——像是終於走到了自己一直繞著不肯靠近的門口,手還放在門把上。 不急著推開。 但,她已經站在那裡了。